跟腳踏車踏板一樣大的小雨蛙

－－花狹口蛙的發現記事

第一話 初相遇

　　下部隊第17天了，今天是第一次排到要去查哨。聽46期的學長說，他第一次查哨的時候心裡很害怕，而且在路上還被狗嚇到，聽得我心裡也毛毛的。管他的咧，現在擔心也沒用，還是先睡覺再說吧！

　　覺得才剛躺下沒多久，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，『報告排長，凌晨四點了，排長查哨的時間到了！』，安全士官果然準時來叫我起床，『知道了！』。腦子和眼睛雖然還沒完全醒來，卻也熟練地穿戴整齊，拿起查哨表、別上臂章，推門走出去。

　　林園鄉下的夜裡果然沒有光害，除了安官桌上的一盞小燈，整個連上是一片漆黑。又溼又冰的空氣吸到肺部後雖然帶來寒意，卻也似乎帶走了瞌睡蟲，腦袋瓜子也跟著清醒了起來。戴上小帽，往車棚的方向走去，打算找一台好的又沒上鎖的腳踏車來騎，不然這麼大又這麼黑的營區要走到什麼時候、要查到什麼時候！

　　相準了一台好像還不錯的腳踏車，低頭看了一下，真好！輪子上沒有加鎖，只是這左邊踏板怎麼看起來好像怪怪的、特別厚。拿手電筒照了一下踏板，乖乖我的天啊！是一隻青蛙趴臥在上頭、幾乎就要蓋住了整個踏板，『這是什麼青蛙呀！』。入伍超過100天了，離過去的那種日子雖然愈來愈遠，但是看到青蛙時的好奇與感動還是有的。把手電筒湊近了些，『天啊』！又是一陣驚呼，『這……這是什麼啊！』。從頭型和體型來看，應該是小雨蛙類的沒錯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這也未免太大了點兒吧！一般小雨蛙了不起就是2、3公分那麼長，這隻卻至少應該有6、7公分跑不掉吧！同種青蛙在體型上的變異是不會這麼大的才對呀！

　　『跟腳踏車踏板一樣大的小雨蛙？不可能吧！』會不會是還沒睡醒，還是中邪了？我不禁懷疑著，揉揉眼睛、又把手電筒湊得更近了些！還是在耶，我的老天！而且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躲我的意思，甚至是連動都沒動一下，『乾脆抓起來看看好了』。

　　以前我一直覺得在台彎研究兩生類是幸福的，因為台灣的種類都是那麼的玲瓏可愛，不像國外的有些很大、有些很醜、甚至有些很怪。但就在這時候，是不是因為獨自處在漆黑營區裡的關係，這個觀念突然開始動搖，伸往大雨蛙的手停了下來，我竟然不敢直接去抓他。

　　找了一根樹枝輕輕地對他碰碰戳戳，擔心他被我嚇走卻也怕他不理睬。我覺得我好像一個充滿好奇心的頑皮小孩，對發現的東西充滿興趣卻又稍存恐懼。『咻！咻！咻！咻！咻！』大雨蛙在這個時候竟然開始鼓氣，體型瞬間大了有將近1.5倍之多。

　　這次我真的嚇到了，上半身猛地往後縮，整個人幾乎要彈起，我遇到了超過我的知識領域所能理解的現象。一般青蛙不會鼓氣啊！不是蟾蜍才會這樣嗎！可是他明明看起來就像狹口蛙類啊！但卻又是大了3、4倍的大雨蛙！我不斷地把他的特徵在腦海裡與我的兩生類資料庫作快速的比對，但就是搜尋不出個結果來。不知道！不知道！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物，但他卻又真的存在，把自己鼓的像氣球般地坐在踏板上。

　　『怎麼辦？查哨就要來不及了！』看看手錶後開始擔心了起來，除了營區內的崗哨，還有營區外的彈藥庫要查。『總不可能用走的吧！還是要有腳踏車才行！』鼓起勇氣再次靠近大雨蛙，但卻還是不敢用手去碰，只好用穿了軍用長靴的腳去推他。就這樣推了2、3次之後，他終於動了，慢條斯理地跳下踏板，『嘶------！』把剛剛鼓的氣全都吐光，一跳一跳地隱入黑暗裡。

後記

　　後來哨還是在時限內查完了，可是整個思緒還是一直懸著。這件夜裡查哨被青蛙嚇到的事，我沒打算跟連上的弟兄提，因為實在不大光彩，而且比被狗嚇到遜多了。然而，倒是想趕快放假回實驗室向大家說。不過其實我早該想到，連我這個親眼見到的人，都不大相信真會有大雨蛙這種東西，怎麼可能要別人光聽我說，就願意同意台灣真的有這種青蛙的存在。從此，『跟腳踏車踏板一樣大的小雨蛙』在實驗室裡就成了一則趣聞妙談，見證著一位精神和體魄都不夠強韌的人，在軍中給阿達阿達掉了的悲慘歷程！

　　不論是為了在別人面前爭一口氣，還是在自己心中撫平創傷，我發誓一定要再見到大雨蛙，最好還能抓個幾隻回去給大夥兒瞧上一瞧、好給他們開開眼界也長長見識。只可惜適應軍中的生活比我想像的還辛苦；接著我又被調派下基地打演習；隨後又被征召到營部當參謀，找大雨蛙的事就這麼給擱下，下次再與他相遇，已是8個月以後的事。

第二話 再相逢

　　今天下午去伙房督導的時候，也不知怎麼地隨手去拿起一條工作台上的抹布，結果竟然從抹布下跳出一隻青蛙。哇∼！『這不就是去年查哨時撞見的那種大雨蛙嗎？』雖然這隻的體型和一般的狹口蛙一樣小，但從他的花紋和趾端的梯形吸盤來看，我覺得應該就是。也別再督導了！我抓了青蛙跑出伙房，跑回寢室去，先用個杯子裝著，晚上找了個600cc的小寶特瓶，蓋緊蓋子後橫放，挖兩個洞、裝一些土、種一點草、撒幾滴水，很快地裝置好一個很克難的飼養箱，滿心期待能把他養成像腳踏車踏板一樣大。

　　早上一起床就去探望我的小雨蛙，可是他居然不見了！桌上、抽屜、地上、櫃子，四處都沒找著他。哎！也好啦，總比被我養死了好，只希望他已經回到自然的棲地，不要再去伙房玩了。

　　今天晚上洗澡的時候，在浴室裡又遇到那種怪雨蛙，只是體型跟前幾天的一樣小。趕快抓起來放在上次的寶特瓶裡，明天放假我就把他帶回台北實驗室。

第三話 闖關

　　今天就要把青蛙帶回台北了，擔心在機場通關檢查的時候被問東問西，也怕跟隨身行李一起照X光的話會對青蛙有不良影響，我用夾鏈袋把怪雨蛙裝起來，塞在褲子前面的口袋裡，隨身帶著。『應該穿運動褲或西裝褲的，怎麼會穿牛仔褲呢！』怪雨蛙緊緊地卡在口袋裡，讓我連路都不好走。一方面怕奇怪的走路姿勢會引起懷疑，另一方面更怕他就這樣被我擠死了，還好通關時一切順利。就這樣，怪雨蛙被我夾帶回台北。

第四話 驗明正身

　　今天晚上接到同學打來的電話，說楊懿如學姊已經鑑定出怪雨蛙的種類了。之前學姊去大陸採集時有看過，而且比對大陸青蛙文獻後，確定這種怪雨蛙叫做花狹口蛙(Kaloula pulchra)，對全世界來說雖然不是新種，但卻是在台灣第一次發現的新紀錄種。『我就說嘛，早就認為這種青蛙來頭不小，就是沒人相信，這下沒問題了吧，新紀錄種哩，嘿嘿∼！』心裡真的覺得自己超屌的，跟著也就臭屁了起來，可是卻也只高興一下子。『學姊說想來營區內看看實際的狀況，希望你能協助安排一下』。這下可頭大了，我在營長面前這麼黑，這會兒還要去跟他談這等麻煩事，到時不只碰一鼻子灰，搞不好還被叮的滿頭包呢！啊∼不管了！明天硬著頭皮去報告就是了！

　　今天晚上鼓起勇氣向營長報告學姊想要過來的事，當然這還得從花狹口、新紀錄種等說明起，也不知道營長到底懂不懂我在講什麼，總之，他答應就是了。營長說只要在晚上10點以前離開，就當作是來會客、來找我的就可以了，比較麻煩的是，營長說要學姊們來一起吃晚餐。雖然有點兒傷腦筋，但是能允許他們來，我就心滿意足了，就期待下星期會下雨，讓大家能有收穫囉。

第五話 營區大搜查

　　學姊一行5人在今天下午來了，我先帶他們去跟營長打聲招呼，而後就在營區內巡視一番，看一下棲地的狀況，也到鄰近的鳳山水庫逛一下。晚上回到營區，在營部會議室內吃完飯後，開始動手採集。可惜這幾天天氣都不錯，沒下什麼雨，環境乾乾的，也就一直都沒發現任何花狹口的蹤跡，還好最後在料件庫的帆布上有找到一隻。雖然這隻的體型只比澤蛙大一些，沒有像腳踏車踏板一樣大，但也已經比一般的小雨蛙大了，總之，沒有讓學姊們白跑一趟，我就稍微放心了。

　　晚上十點，到了營區熄燈就寢的時間，也到了營長所說的會客最後時限。送大家出營區後，竟然有種蒼涼哀戚的感覺……，該感謝花狹口嗎？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人到這裡來看我。

後記

　　而後在營部浴室、連隊牆上、地上、庫房，甚至在營區外馬路邊的站牌下，都有發現過大小不一的花狹口。其中約有一半是我自己主動去找的，另一半則是各個連隊弟兄抓到後送過來的，因為現在已經搞得幾乎全營上下都知道我愛抓青蛙了。當然，我也陸續將部分花狹口帶回實驗室去給學姊。

　　在養花狹口的過程中，發現他們有許多特別又有趣的習性。例如他在被抓到的時候，常會分泌乳白色的液體，並排出味道很濃的尿，把我的手弄得又黏又臭，而且又不好洗掉。除了之前說過的鼓氣之外，他還會爬牆，最特別的是還會挖洞把自己埋在土裡，搞得我還曾經納悶說他們怎麼會從寶特瓶裡憑空消失、卻又會突然出現。然而會不會就是因為這種隱身的功力，使得他們在台灣一直都沒被記錄過？

　　當兵是一段揉碎男人情感的歷程！因為寫文章的需要，我找出退伍後就沒再動過的當兵日誌來翻閱，當初的心情登時又鮮活起來。其中，與花狹口的相遇，是我陸戰生涯中最具傳奇性的一頁。可能是這段特殊經歷的關係，不知怎麼著，後來有書以及網路資料把花狹口依據其他文獻改叫做『亞洲錦蛙』，並且認為他是外來種，這些都讓我心裡有些許的難過。我喜歡叫他花狹口，也覺得他是原生種，只是長久以來都沒被我們注意到罷了。更何況根據我的了解，他們在當地一直都有穩定的、為數不少的族群，而且其實營區離海邊並不近。當然啦！生物的名稱與是否為外來種的判定，自有其科學根據，不是我任性地隨便說說就算。只是，我與花狹口之間的特殊情誼，混雜著服兵役時苦悶又甘甜的回憶，早就超脫了理性的判斷而只是單純的情感反應，所以說，又何妨讓我一直任性地這麼認為呢？